大热天，我建议，多吃苦

那天跟一个朋友吃饭，她说，最近加班太多，脸上容易出油长痘。我建议多吃“苦”。她说，生活还不够苦吗？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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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可能理解错了。我说的这个“苦”，不是搬砖的“苦”，是味觉的“苦”。古话说，“夏日吃苦，胜似进补”。因为大多数苦味食物都是凉性的，不仅清热解暑、帮助消化，还能祛除“心火”。

这“心火”，就是躁戾之气，玻璃房里的现代人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一次，尤其在炎炎夏日。消除的办法也简单，就是吃。一次不够吃两次。

马上就是端午了。端午前后，暑气升腾，虫豸繁殖，是最需要吃“苦”的时候。今天，就聊一聊那些夏日要吃的“苦”。

01/

川南苦笋

“但得苦中趣，勿为醒者传”

中国南方各地都产苦笋，以川南宜宾的为佳。宜宾苦笋，量大味苦，可以从初春吃到端午。苦笋上市的时候，大包小包地从宜宾邮购，很便宜，但太重，又不易保存，邮费是买价的几倍，“豆腐盘成了肉价钱”。 没办法，就好这一口。

宜宾的苦笋好，大概因为三江交汇，山多水胜，竹子的生长环境好。宜宾也是最早吃苦笋的地方。至少在宋朝，宜宾人开始吃苦笋，但把这个事发扬光大的是黄庭坚。

·图源©翔子

公元1098年（北宋绍圣五年），黄庭坚被贬戎州（宜宾）。当时的宜宾，偏远湿热，瘴疠弥漫，真是“万里投荒，一身吊影，成何欢意？”

偶然间，黄庭坚发现苦笋这东西口味清奇，很是下酒，大赞：“僰道苦笋，冠冕两川。甘脆惬当，小苦而反成味；食肴以之开道，酒客为之流涎。”于是，召集一波文人在岷江畔吟诗作赋、曲水流觞。

·流觞曲水  图源©宜宾流杯池公园官网

因为有了苦笋，贬谪生活多了一点念想。 但当地人认为苦笋是发物，吃了会中毒。“发物”也是中国人的一大迷思。

黄庭坚不信邪，作一篇《苦笋赋》回应：“蜀人曰，苦笋不可食，食之动痼疾，令人萎而瘠。予亦未尝与之言。盖上士不谈而喻；中士进则若信，退则眩焉；下士信耳而不信目，其顽不可镌。”

意思是，懒得跟你废话，懂的自然懂。最后，还借李白的话说：“但得醉中趣，勿为醒者传！”

·黄庭坚像  图源©宜宾流杯池公园官网

《苦笋赋》的真迹，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。有一次，在一家旧书店，看到一本黄庭坚书法集，第一篇就是《苦笋赋》。立即买回去临摹，但无论如何不像。

后来，每到吃苦笋的季节，都会抄一遍《苦笋赋》，用签字笔抄，歪七扭八、张牙舞爪的，居然自我感觉有点“山谷体”的意思。

这是算是文人对当地风物的一大贡献。正如武汉鸭脖，世上本没有作为零食的鸭脖，自从武汉作家池莉写了《生活秀》，一夜之间，满大街都是武汉鸭脖。

·苦笋炒肉

现在，宜宾流杯池公园还有一尊黄庭坚的汉白玉雕像，崖壁上有黄庭坚的书法，奇崛峭拔，灵动好看。小时候去流杯池玩，远远地看到雕像，问大人，那个人是誰？大人说，那是一个很凶（厉害）的人。

多年以后，才知道是黄庭坚。又隔了多年，岷江发大水，把汉白玉雕像淹了，只剩下一个头，黄庭坚因此上了热搜。

苦笋的吃法，最常见的是清炒、煮汤、烧肉等等。最爱白油苦笋，即用猪油清炒，什么佐料都不放，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苦味。那是夏日的味道。

·《苦笋赋》

有人用郫县豆瓣炒苦笋，又放很多干海椒、花椒、酱油。调料的味道盖过了苦笋的本味，有点暴殄天物。不过口味因人而异，不是人人都吃得下这个苦。

据说，苦笋中的糖苷（一种有机化合物，广泛存在于植物中，如甘草、陈皮）能刺激巨噬细胞生成，而巨噬细胞有防癌的功效。苦笋还富含纤维素，能促进肠蠕动，预防便秘。所以，苦笋不仅是山珍，还可以入药。减肥的人，多吃苦笋，比减肥药效果好。

02/

苦瓜

“像一个有界限感的中年人”

传说，苦瓜“不传己苦与他物”，与其他菜同烹，不会把苦味传给对方，有“君子菜”之称。第一次得知这个说法，惊讶到了，也有点新鲜。

苦瓜摸起来像癞疙宝，闻起来要反胃，无论从外形还是味道上，都跟“君子”无关。不过，这么一说，倒有点那个意思。每次吃苦瓜烧排骨，都觉得苦瓜是苦瓜，排骨是排骨，苦瓜像一个有界限感的中年人，拎得清。

·图源©David XIE

苦瓜是所有蔬菜里最苦的。它的魅力，在于以苦中和甘，在清淡和油腻之间取得一个平衡。苦瓜可以搭配各种料。最喜欢苦瓜酿肉。这道菜看上去很复杂，实际很简单，就是肉丸子外面套了一个圈。

造型像寿司。口感正如袁枚所说，“有味者使之出，无味者使之入”，苦瓜吸足了肉汁，肉有了清香，充分体现出苦瓜的“君子气质”和“中和之美”。

·苦瓜酿肉

高段位的“嗜苦者”，可以直接吃苦瓜。比如凉拌苦瓜，一道独特的开胃菜。苦瓜切成片，在盐水里浸泡后，挤干水分，淋上香油、味精、花椒面即可。清脆爽口，苦得上头。

许多人提起苦瓜，一脸苦相，不明白为什么要吃这么苦的东西来为难自己。

作家汪曾祺说，“须知，苦也是五味之一。应该承认苦瓜也是一道菜。谁也不能把苦从五味里开除出去。大家的口味可以杂一点，不要偏食。希望大家都能习惯类似苦瓜一样的作品和事情，能吃出一点苦的味道。”

·图源©Tianjingdiyi

这就厉害了，吃苦瓜吃出了一番道理来。

苦瓜原产印度尼西亚，宋元时期传入中国，分布于中国各地。《本草纲目》说，“苦瓜味苦性寒，可除邪热，清心明目。”经常加班熬夜、刷手机的人，用苦瓜敷个面膜，应该不错，经济环保又安全。

不过我还没试过。

03/

咖啡 

“咖啡哪有上班苦”

如今，咖啡已成为打工人的标配，讲究一点的还会自己做。年会抽奖，咖啡机成了最受欢迎的奖品。

我虽然不会做，但第一次喝咖啡的时间却相当早。大概五六岁的时候，回老家过暑假。一天，跟着长辈到村里一户人家做客。主人搬出几个大南瓜让我们坐，说坐了不生疮。随后用茶盘端出几个搪瓷缸，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咖啡。

那时谁见过这个！尝一口，一股浓浓的焦糊味，然后是苦味，比中药还难喝。加两勺白糖进去，好像没那么苦了（那时还没有奶）。又鼓起勇气喝了一大口，居然味道不错，最后把一大盅咖啡喝得干干净净。

至今，我都记得那股焦糊味。那是我喝过最香浓的咖啡，跟现在世面上所有咖啡相比，就像是掺了水的豆浆和新出锅的豆浆的区别。

·图源©VANCY

大家都很好奇，哪里来的咖啡？我们来到厨房，看到男主人拿着一个大锅铲，在炒咖啡豆。豆子在铁锅里翻滚，妻子在一旁烧火。这在今天，也许就叫做“烘焙”。

没有人问，这是什么地方的豆子？如何学得的“烘焙”技术？因为大家对这个东西一无所知，无从问起。

此后，我一直在猜想这家人的背景。或许，男主人出国过，女主人爱读书？或者他们去过云南（老家离云南近）？又或者家里种了咖啡树？

在不断地回忆中，细节逐渐浮现：窗明几净的屋子、木制的小阳台、餐桌上的栀子花、掉漆的搪瓷缸、树根做的茶几、芭蕉掩映的小院……这审美放在今天也不落伍。

多年以后，我想去寻访这个“宝藏人家”，但没人记得喝过什么“搪瓷缸咖啡”，甚至连时间地点都对不上。突然觉得，有点像在“讲聊斋”，但却是真实经历无疑。

有了小时候的铺垫，现在喝起咖啡来一点都不讲究，什么都喝，反正都有一种“掺水”的感觉，不管是寡苦的美式，还是加奶的拿铁。但在夏天，仍需要一杯咖啡续命。因为咖啡虽然苦，哪有上班苦。

夏天要吃的苦味还有很多。龟苓膏、藿香正气液、板蓝根、油麦菜……据说莴笋、芹菜、百合也是苦的，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。

不过，西芹拌百合倒是一道非常漂亮的江南菜，美食家扶霞在《鱼米之乡》里，记录了这道菜的做法——

西芹拌百合

芹菜4根（约200克）

芝麻油1小匙

鲜百合1大个（约100克）

盐

食用油1/2大匙

西芹择好，撕去表面比较粗的纤维，切成容易入口的菱形小块。将百合剥成单瓣。用小刀削去底部及任何不好或变色的部分，只留下纯白的部分。

烧开一小锅水，加入食用油。将芹菜倒入，汆水30~60秒；加入百合，汆水30秒。两种蔬菜都是刚好断生即可，要保持爽脆。将菜倒入滤水篮，用冷水冲洗。甩干后放入碗中，加入芝麻油搅拌均匀，再加盐，盛盘上桌。

人年轻时总喜欢吃甜的，对苦避而远之，有点阅历了，就能品出点苦味来，就像小时候喝过最浓的搪瓷缸咖啡，长大后就不在意什么“中杯、大杯、小杯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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